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弟兄五个,他排行最小,可家里人人敬重他。他念书念到研究生毕业,他的四个兄弟加起来念的书都没他一个人多。他们对他有恩。
父母去世得早,哥哥们轮番接济他。他在县城读书,他们到县里卖棉花什么的,会从他在读的二中绕一下,塞给他几个煮鸡蛋,或者几斤煮花生。有一年,他看到二哥来卖桃子,他在学校的栅栏里看到,二哥短斤少两,买桃子的恼了,用脚往二哥的身上踢,晓得二哥自尊心强,他假装没有看到,躲进了厕所。
如今他出息了,好歹是市里二把手的秘书。他免不了报恩之心。可是十几年下来,他发现欠的人情越来越多。
大哥盖房没地基,他去求人,紧接着人家也求他一桩,为难归为难,还是要办;二哥的闺女想在县里找个工作,他找到一所幼儿园,幼儿园园长恰巧需要有人在领导跟前帮她老公说几句好话;三哥呢,想买辆出租车,可是营运证批不下来;四哥搞了个房产公司,需要他跟几个部门打打招呼……诸如此类,一桩又一桩,他解决了旧的来新的,解决了小的来大的,解决了衣食的来了住行的,他感到为难,然而不忍拒绝,他帮了人就又欠了人,还了旧情欠了新情。看到哥哥们日子好起来他高兴,就算有些要求已经很过分了,根本拿不到台面上,他也没好意思说不。他想证明自己是重情的人。
有一阵子,他起床发现自己的头发掉得厉害,晚上老是做噩梦,有时候他梦到自己困在一张网里,有时候他梦到自己迷失在丛林里,有时候他心口堵得厉害,像有块石头在压着。他越发小心翼翼,听到警车叫会惊恐地东张西望,终于明白自己的心病在哪里。清明的时候,他回乡下给父母上坟,几个哥哥都没回。他瘦得厉害,乡亲们也没认出他来。他坐在村头的老槐树下,抽了一根又一根烟。看到鸡在草垛边踱步,狗在跳跃,乡亲们在太阳底下锄地、收割,感到人需要的其实不必那么多,这道理他如今是懂了,可是亲人们懂么?
他得了机会请了个假,准备休息几天,手机关了。再开机的时候,亲人们的电话和短信有几百个,他们先是有事商量,再后来,怪他出门不打招呼,再后来,他们试探他还好吗?他均不作答。又过几天,有天夜里,他突然敲开大哥家的防盗门,大哥家有两层小洋楼,他说他要来歇息几天,大哥倒没推辞,可大嫂话多,不停地问他在哪里出了纰漏;他烦,又去了二哥家,二哥的水果铺子生意兴隆,没工夫接待他;他又去了三哥家,三哥也忙得不可开交;他在四哥家吃了闭门羹,四哥出门去了。如此三番五次,大家觉出他可能遇到麻烦了,大红人哪会往村里躲、乡下隐的?
他又回到村子里,在老槐树下又坐了好长时间,然后回去上班。坐进办公室,他明白了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,他知道有时候要坚决说“不”。决心一下,胸口的那块石头悄没声息地落了地。(李凤群)(南京市纪委)